意识重回时,齐妙耳边充斥着喜庆的吹吹打打声,身子在颠簸摇晃。入目一片鲜红,额头剧痛,抬手一摸带落眼前的遮挡,看到的分明是红色喜轿内的狭窄空间。 齐妙呆住了。 做梦,一定是做梦! 闭上眼,兴许再睡一会她就会在舒适的席梦思上醒来。可额头的剧痛让她禁不住紧皱眉头,如果是做梦,痛感怎么会如此真实? 到底是谁与她开了这种没品的玩笑? “停下!”齐妙气结,用力拍着轿子。 外头传来一不耐烦的清脆女声:“姑娘省些事罢!婢子跟着您到安陆侯府去,好歹也是图着过好日子,您撞墙的大戏都演了,打量夫家不会知道?那安陆侯何许人?连将军都要敬着三分,您再这样,若被退了回去仔细夫人揭了你的皮!” 齐妙心凉了半截,这人说话咬文嚼字,根本不是她习惯的说话方式好么! 一把掀起轿帘,齐妙被入目景致惊呆了。青石路面,粉白墙壁,檐牙高啄古色古香的建筑,两侧身着古装看热闹的老少男女。许是见她向外看去皆瞠目结舌。 跟轿的婆子穿红戴绿,挽着发纂,斜插大红复瓣绢花,见新娘竟自己摘了盖头还敢往外瞧,急道:“我的小祖宗,快坐好,盖头呢?!赶紧遮上!” 话未说完,轿帘已被强行遮住了。 齐妙手脚冰凉,心跳如擂鼓般的瘫软在轿子里。抬手摸一把额头,伤处肿起了一个大包,这么疼,不用掐自己都明白现在不是在做梦。 她,穿了?? 一路浑浑噩噩,脑海中勾画出无数种跑路的方式,但都被理智的否定了,情况不明时胡乱逃亡是大忌,未知的未来相较于“嫁人”比起来,还是嫁人比较安全。 到了安陆侯府,自有喜娘跟随提醒,踩红毯跨火盆一路机械的行过拜天地的大礼,待入洞房坐上喜床,这货紧张了。 不会吧,初来乍到的就要稀里糊涂的洞房了?才刚婢女口中的安陆侯是她的夫婿? 如此想着,齐妙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住,对未知未来的恐惧逼出自己满头冷汗来。 她不大懂古代成婚的规矩,可也知道洞房中要撒帐喝合卺酒,这么安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她的认知有误? 正想着,就听见周遭一片错杂脚步声,“吱嘎”一声门扉响过,屋内寂然,身边似乎只余下一人。那人站在面前,齐妙低着头,能从红盖头的缝隙瞧见那人大红的袍角和皂靴。 齐妙开始紧张的握紧小拳头。 红盖头被挑起,眼前呈现出一张秀气的俊脸,这男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见了她似也有些惊讶,眯着眼看了她半晌。 她真心不知这样情况古代的新娘通常如何反应的,就只好对他微笑了一下,犹豫着是该称呼“相公”还是该叫声“夫君”。 谁知他却放下绑缚红绸的秤杆,退后两步恭敬的行礼:“嫂嫂。” 嫂嫂?!齐妙错乱了。 “嫂嫂安好,我在家中行三,学名希暮,表字子墨,二哥病重,只能由弟代行拜天地之礼,着实无奈之举,若有得罪之处,请嫂嫂原谅则个。” 齐妙总算明白了一些,一面思考,一面缓缓道:“无碍的,你二哥……如今怎样?” 她声音娇美婉转,又因需要思考古代人说话的方式而慢慢开口,听起来慢条斯理的宛若清泉流在心里,叫人听的舒坦。 白希暮又是一怔,望着齐妙眨了眨眼才道:“二哥怕是不大好。”随即又像是怕齐妙多想什么似的急忙的补充道:“不过嫂嫂放心,二哥是父亲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顶门立户的,父亲在意的不得了,早已拿名帖为二哥寻了太医来瞧,宫里万贵妃也早安排了人来照料,这么多年二哥都熬过来了,想来这一次应该无碍的。”话毕,望着齐妙的眼神怜惜更甚。 齐妙自动脑补了如今情况。 她的夫婿是嫡长子,行二,那上头定然不是有个大姑姐就是有个庶出的大伯子。若是后者,她的公公安陆侯怕是个没规矩的。 她的夫婿久病多年,熬到现在,这会儿还“不太好”,小叔子又用这种“你好可怜”的眼神看着她,结合刚才在轿子里那个婢女对她的态度,她这个大婚,应该叫做冲喜吧? 齐妙差点哭了。 她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要将她丢在这个鬼地方!朝代未知,家境未知,一切都是未知的未来太让人恐慌了…… 齐妙泫然模样看在白希暮眼中,越加觉得美人柔弱惹人堪怜。传闻齐将军的女儿各个如花似玉,尤其三姑娘貌比西子,果然不欺人也。只是竟如此命薄,倒也是可怜见的,二哥也是没福气的,竟然要错过如此佳人。 白希暮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嫂嫂歇着吧,我先告辞了。” 齐妙木然的点头。 待到屋内只剩下她一人,齐妙才如被抽了骨头一般瘫在拔步床,大红锦被刺眼的像是在嘲笑她的苦逼一穿,一歪头,沉重的凤冠掉在床上,脖子总算轻松了一些。 摸了摸额头上的大包,好像肿的更厉害了。 方起身预备去妆台对镜看看伤势,雕花木门就吱嘎一声被推开,一名着粉色绫袄的丫鬟端着黄铜盆进来,将铜盆往木质脸盆架上一摔,沾湿了帕子到跟前。 “那,快些用冷帕子敷一敷额头,府里现在忙着世子爷的病情没空搭理你。哎!同是齐家的姑娘,怎么偏你这样任性妄为!若是二姑娘可不会闹出这么一出,还要带累咱们。” 身为丫鬟,也太不懂规矩! 齐妙优雅接过帕子,随手便甩在那婢女脸上:“二姑娘好,她怎么不嫁!” 婢女唬了一跳,帕子自她脸上滑落胸前,露出她沾了水惊愕的面孔。 三姑娘吃错了什么药,竟敢对她发起火来?! “姑娘好大的脾气,难道不怕婢子回去告诉夫人?!” “那也要你有命回去回话吧?”齐妙盛怒之下,不自觉已能自在的说话,且语言方式仿佛继承了原主的意识,自然而然不必再费心思考。 婢女终究没敢再多言,她毕竟一个下人,这会子又不是在齐家,只暗自咬牙记下。 齐妙在妆台前坐下,铜镜中的人细致瓜子脸,凝脂嫣红唇,黛眉含水目,眉尖若蹙惹人堪怜。看着陌生的柔美容颜,她有种强烈的诡异感,背脊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生成这个模样绝对不是福气。 万一世子双腿一蹬,她一个进门寡又该如何?如果离开侯府讨生活,长得寻常点也好行事,可现这样搞不好出门就被拐去花楼楚馆了。 齐妙郁闷的想抓头。 “眉兰,世子夫人呢!”院中传来个老妪的声音。 “世子夫人在屋里。”回话之人言语中透着恭敬。 “回世子夫人,老太君和夫人请您去一趟。” 这大概是最诡异的婚礼了:小叔代娶、新娘换了“内容”、如今不见新郎,却是请新娘离开新房。 齐妙闭目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端坐绣墩,命方才那名婢子为她理妆容。 外头那位老嬷嬷的一句“世子夫人”让婢女找到了主子的新定位,态度上稍微恭谨,手脚麻利的为齐妙整理妥当。 齐妙又对着镜子看了看,挑下一缕长发以茉莉花头油抹顺了自额前绕过,旋拧着以花头簪别入发髻中,恰遮住了额头的红肿,也显得她雪颜格外娇美。 她这才吁了口气。 “姑娘,您要穿哪一身?”婢女捧来几身衣裳。 齐妙看也不看,一面向外头走去一面训斥:“世子如今病着,老太君和夫人既急忙来请,哪里还有功夫更衣?就不能长点心吗?” 一推门,正与位年约五旬身材敦实的嬷嬷走了对面。 姚妈妈听着齐妙训斥陪房的婢女,又见她依旧一身大红嫁衣,只头发略整理了一下就快步而来,暗道世子夫人是个明事的,便引着她往上院里去。 一路上齐妙三言两语便不着痕迹的打探清楚周围几人的身份。 刚才问话的婆子是姚妈妈,老太君身边得力的人。两婢女眉兰、眉珊是世子屋里的婢女,至于对她极为不敬的,名叫碧青,连同碧苑是她的陪房。 自家陪房能对她如此不敬,可见娘家的环境也不乐观。 上院楣上“锦绣园”匾额高悬,前院冷清,人都聚在后院。丫鬟仆婢神色慌乱,忙进忙出。不知谁传了声:“世子夫人到了”。珠帘便被小丫头打向一侧,一应仆婢均行礼:“世子夫人万福。” 齐妙心里忐忑,面色从容点头受礼进了主卧。一进门,险些被浓郁的药味熏的呛咳出来。绕过紫檀座的镂雕喜鹊登枝插屏,就见内室之中拔步床上躺着一面容清瘦双目紧闭的年轻男子。他面色褐黄,两颊凹陷,呼吸急促,明摆着出气多进气少,俨然一副随时随地会蹬腿归西的模样。 三名妇人围着拔步床坐着,年长一位约莫六十出头,生的很是富态,面上倒也平静,瞧不出多少哀痛,稳稳当当的让齐妙想起庙里的佛爷像。 见齐妙进门来,老太君道:“昭哥儿媳妇,快去看看吧。说不得你这一瞧他就能好些。” “是,老太君。”齐妙行了礼,缓步走到了床前。 距离近了一些,年轻男子的容貌也就看的更加真切。即便病重消瘦的皮包骨头,他五官依旧是好看的。 不知为何,一瞧见这样的白世子,齐妙的泪珠子就像断了线一般簌簌落下,心口疼痛的似乎有刀子割,她不自禁抓着衣襟,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悲伤的让她说不出话来。 一身红嫁衣的少女站在床畔望着奄奄一息的人落泪,着实叫见者伤心。 白老太君目光恻然。 二十出头的妇人也拿了帕子抹泪。 而穿了身玫瑰红妆花褙子,下着暗金色马面裙的中年妇人却是不耐烦的丢了茶碗:“哭什么哭,人还没去呢也被你哭出病来!进了门不说些好的只知道哭!要你来是做什么的?!我看你就不是福星,是祸水!” “祸水”齐姑娘委屈的不要不要的。以为她想哭吗?她莫名其妙被丢在这里,摆在面前的就是个烂摊子,她能不哭吗? 心念转动,齐妙已经主观的为自己哭了。 老太君道:“好了,你也不要训斥昭哥儿媳妇,哭一哭自己的命原也没错。” 齐妙心里咯噔一跳,这老太婆是为她说话么?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安陆侯夫人张氏冷哼了一声:“老太君说的没错,听闻要嫁给昭哥儿,她不就急着走在头里先去阴间探路么。这会子是哭自己没死成吧!” 齐妙气的险些吐血。 这位毒舌的深井冰真的是世子爷的亲妈吗?为何骂她时候根本不避讳?好像还巴不得世子去死似的? 正当这时,床榻上的人喉中沙哑的发出一声:“母亲。” 一旁那位年轻的妇人惊喜的道:“醒了醒了,世子醒了!”随即激动的抓着齐妙的手:“弟妹放心,世子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弟妹?世子行二,可见上头有位庶长兄。 张氏倾身,却并不十分惊喜热络,与老太君一样,依旧端坐在绣墩上,不冷不热的道:“昭哥儿醒了?快看看你媳妇吧。先认认脸面,免得将来认不出。” 说的仿佛只要他蹬腿,她就立即“送”齐妙下去做伴儿似的。 齐妙诧异的看着婆母和老太君。世子这么不受待见,这俩人巴不得要他死吗? 白希云仿佛没听见母亲的冷嘲热讽,只眯着眼,极不适应光亮的看向齐妙,向着她伸出手。 齐妙便有些尴尬的握着他的手,墩身在床畔。二人双手相握之时,齐妙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头部神经像被刺了一针,眼前一片光影旋转。 耳边是白希云低沉沙哑的声音:“你还是来了。” 以为谁喜欢来吗?! 她的心在呐喊,可是意识却渐渐模糊。 失去知觉之前,她听见有人慌乱的大喊:“快来人,世子夫人悲伤过度晕过去了!” 齐妙做了个梦,恍惚中,她走在一片争奇斗艳的花园中,空气中有一股淡雅好闻的清香,说不出是花香还是果香,总之淡淡的既不刺鼻又叫人闻了忍不住想深呼吸。 她提着大红嫁衣的裙摆快步向前跑着,追着一个白衣男子的步伐,不停的叫着“阿昭,快回来!” 可那人脚步渐快,根本不听她的呼唤。 四周百花被旋风吹的拔地而起,形成一道漩涡,竟是直往她身上冲来。她被狠狠的卷上天空,眼看着色彩缤纷的花瓣旋拧着灌入了她的心口,流向四肢百骸。 她大叫着,身子一震醒了过来。头疼欲裂,脑海中多了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空气中有一股梦中闻到的淡淡馨香,入目的却是一张病弱的脸。 这不是她的新婚夫君白世子吗? “你醒了。”白希云很是虚弱,望着她的眼神阴测测的。 齐妙毕竟没与男子同榻而眠过,乍然醒来跟前多个人,这人又瘦的脱相,看着她的眼神还奇奇怪怪的…… 她唬的心里一跳,僵笑着对他道:“您早,世子。” 白希云唇角动了动,仿佛是挑起个微笑的弧度,嗓音干涩沙哑:“早。”又艰难的挪动身子凑近齐妙。 二人枕着同一个百子千孙锦缎枕,侧躺面向彼此,长发都散在枕上。眼瞧着白希云凑到近前,鼻尖就要与她的挨着。 突然挨这么近是要闹哪样,咱俩有这么熟吗? 齐妙紧张的向后退。 白希云却是吸了口气,“你好香。” 不是要病死了么,这幅登徒子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好吧,即便她是他刚刚大(冲)婚(喜)来的妻子,他身子都这样了,还想着去闻人家身上香不香,可见没病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鸟。 心中对白世子的好感度大跌。 齐妙又往后退了退,呼吸之中的确闻到了梦中的那种淡雅的花香,口中客气的道:“是吗,我没觉得。” 白希云望着齐妙娇美的容颜,禁不住好笑。 她虽表情无甚变化,可唇角微微抿着,声音也软软的透着冷淡,就瞧得出她对他不满,怕是在腹诽他。 她还是那样可爱,就如他深爱着的那样。 白希云眼前浮现出另外一个画面。 侯府被大火吞没,外头水龙局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根本冲不进来。他死后不散的灵魂焦急的飘进了内宅,却看到当时已经毁了容形容枯槁的齐妙,用披帛狠狠的勒住白希暮的脖子,看着院中公婆等人的尸首,绝望的喃喃着:“阿昭,我为你报仇了。” 在确定白希暮已死后,她臂弯挂着长长的披帛,转回身义无反顾的冲进了燃烧着的正屋,任由火舌将她吞没。 他多想抱住她阻止她,可是他当时只不过是个灵魂,只能冷眼看着他死后,他的妻子如何被他的好弟弟调戏霸占,他的孩子如何被安陆侯夫人扔进井里……到最后,还要眼看着他的爱妻失子后绝望的为他复仇走上死路。 他也随着走进了火海,如愿的感受到大火炙烤着灵魂。 然而再度清醒时,他却躺在了这张床上,看到了记忆中不愿忘怀的一幕:他深爱的女子身着嫁衣走到他床畔。 他以为那是他的幻觉,所以他向她伸出了手。 当她握着他的手晕倒,被他的母亲安陆侯夫人恶意的吩咐人抬上他的床,让他得意触碰到她的容颜时,白希云终于明白,上天终究待他不薄。让他回到了他二十岁这年,让纤尘不染纯净温柔的她回到他身边。 白希云的内心风转动,可作为一个久病卧榻瘦的像干尸的人,就算是笑也像鬼一样可怕,何况他的感情此时又如此复杂? 齐妙看着白希云拧巴纠结的可怖表情,只唬的激灵起身。 然而,这货忘了自己已经退到床畔,起身时头恰撞上拔步床月牙形的镂空雕花格子,撞出了好大一声响。 “哎呦!”齐妙趴回床上,揉着碰撞那处,她这脑子将来若是傻了,都不知是该怪原主勇敢的一磕,还是怪自己的二缺一碰。 只是没想到,她身旁的“病鬼”比她还紧张,忙不迭的艰难抬手揉着她的头,语气中透着焦急,表情就像是狰狞的厉鬼:“妙儿,怎么样,疼不疼?” 难道说原主和这位世子爷以前就认识? 古代这个叫什么来着?私相授受? 可是仔细搜寻记忆,却找不到一丝一毫关于这个人的,莫非她的记忆不完整? 齐妙有点凌乱,摇摇头:“没事没事,你快些躺好。”扶着他躺下,又揉了揉后脑撞痛之处,却突然想起她额头上应该有一处伤,这会儿怕会更加肿,且要淤血青紫的。 她发髻已散开了,那额头的伤岂非无可藏匿?世子爷若是看到了,恐怕心里会不好过…… 齐妙就下了地,到窗边条案旁坐下,拿了梳篦对着铜镜佯作梳头,却奇迹的发现额头上的肿包不见了! 齐妙不淡定了,凑近了细看,果然,那伤已经不见,额头光洁如初,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伤。而且行动之中,她身子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散了出来,就如同梦到的一样! 她的心狂跳,她确信昨日刚来时头上的伤是很重的,毕竟原主是抱着一死之心,狠命的去撞墙。她现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自然记得起当时原主被继母与生父逼迫是如何绝望的,而且她既然能到了这里,就说明原主的确因为那伤势而死了。 能至人于死地的撞伤,竟然睡了个觉就痊愈了?! 齐妙呆呆的望着铜镜中秾丽却陌生的容颜,那种诡异之感又一次攀上背脊,刺激出了满脊背的鸡皮。 以后都不想照镜子了! 齐妙起身,却瞧见白希云正默默地望着她,眼神极富深意,同样叫人背脊发凉。 她跟这世界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白希云见她站在妆奁旁不言语,便竭力的温柔安抚,只不过他病中嗓音干涩,又有些气喘,开口沙哑,更增阴森之感:“昨晚老太君说,丫鬟婆子也是爹生娘养,莫要将病气过给他们,是以叫他们离咱们远些,待会让咱们回沁园去。” 不让人服侍,回去自生自灭吗? 昨晚就觉得老太君和安陆侯夫人有些奇怪,似乎根本不在乎白希云的死活,如今现状却是做实了这种想法。 看着病重之人,齐妙生出些恻隐之心。 她虽然被丢进烂摊子里,好歹身体健康,可是他呢?怕不久于人世了,还被自己的亲祖母和生母如此厌恶。想来他久病之中,家人也是烦了的。 能够相遇就是缘分,她好歹对这即将辞世之人好一些。 “好。那咱们就回沁园。你看你的嘴唇都干了,我先倒水给你,待会咱们就走。” 齐妙回身去倒水。 她果然如从前一样温柔懂事,望着她娇小玲珑的背影,白希云心内绵软,只想好生保护她,不让她再一次经历前生的绝望。 正这样想着,却突听见外间传来尖锐的碎瓷声。 “妙儿,怎么了?!”白希云撑着要起身。 “没事没事,失手跌碎个茶碗。” 齐妙蹲在地上,呆呆望着指尖迅速愈合的伤口,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算什么?特异功能?如此超乎她认知的现实摆在眼前,碎瓷割破手指的刺痛根本不可能是假的,眼看着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也是真的。 而且最奇怪的,是她觉得她的血是香的! 简直荒唐!她又不是香妃! 齐妙抖着手拿起一片碎瓷,一狠心,又在左手臂上划了一下,刺痛非常,血液流出,她觉得那种淡雅的花香变的略微浓郁,然后伤口就真的在血液的滋润下渐渐收合,最后只余下干涸的血迹,香味变淡。 沾了点水抹掉血迹,肌肤完好如初! 齐妙傻眼,呆坐在地上,她的血液有治愈的作用,一夜之间身上就有了香气。 这事儿要是叫人知道了,她不得当做“血牛”被抓了去放血啊! “妙儿。你怎么样?”那厢白希云已艰难的下了地,手扶着案几,双腿不住的打摆子,瘦的皮包骨头的身子像是随时会倒下。 齐妙真怕他摔倒折断了骨头,因为他真的很瘦。 她忙去扶着他坐下,“我没事,有事的是茶碗。” “我瞧你蹲在那里不动,是不是伤着手了?”抓着她的手查看,却见十指纤纤如白玉一般,根本不见丝毫伤口。 白希云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惊出了满背脊的虚汗。 “你看,我好好的呢。” “那你怎么蹲着不动?” “我,我那是给茶碗默了个哀。” 白希云…… 齐妙去为白希云倒了杯水,水是冷的,出门去唤人来要热水,小丫头态度却极为轻慢,也不说是否去预备,更无该有的礼数,“哼”了一声就走了。 知道那是老太君和安陆侯夫人授意,齐妙也别无他法,只敢让白希云少喝了一点略润润,就放下杯子道:“咱们回沁园去预备些温水在喝,凉水下肚还要用你自己身子的热度去暖它,难免喝出病来。” “好。”白希云心下温暖,对于齐妙来说,他其实算是个陌生人,然而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就是会无微不至的关心别人。 齐妙去外头吩咐人预备车轿。 白希云则是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撑不了几年,细算算,他还有四年半的生命。 他若死了,她呢? 继续走前世的路?眼看着丈夫死去,爵位落入白希暮的手,无娘家扶持的她被妯娌排挤被婆婆苛待,孤零零的带着他们的儿子生活,被小叔觊觎强占,又亲眼看着婆婆杀死她的孩子,最后走上一条复仇的路,失去原本的纯澈善良,凄凄惨惨的死去? 这样的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在走一次!可是生命的长度他根本无法左右。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谋划好将来,努力在有限的生命中为她安排一个出路,努力在有生之年好好对她。 “世子,您能站起来吗?我才刚去外头吩咐人预备肩轝,可是没人理我。”齐妙这会儿憋了满肚子的气,见到瘦伶伶的白希云,又觉得他可怜的很,温柔的拉着他的袖子道:“要不我带上一把交杌,扶着你走回去吧。累了咱们就坐下歇一会儿。” “好。”白希云再次点头,对她微笑。 齐妙再度觉得世子的表情有点瘆人。 寻了一把小交杌挎着,又拿了件搭在屏风上的直裰为白希云披好,扶着他起身。 二人离开卧房,沿着庑廊上了抄手游廊,才刚转出月亮门,白希云打摆子的双腿就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齐妙索性钻到他腋下,用身体支撑着他,才出了锦绣园二人就都汗流浃背。 白希云是虚的,齐妙是累的。 五月的天,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男人,即便是瘦骨嶙峋的,依旧很重。 齐妙扶着他坐下歇着,自己在一旁用袖子扇风。 她的箱笼都在沁园新房,又没婢女服侍,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嫁衣,衬得她肌肤赛雪双颊生晕,且坐在这里,都闻得到她身上清爽淡雅的花香。 白希云痴痴望着她。 而迎面而来的白希暮也渐渐停下脚步,呆望着齐妙姣好的侧脸。 “二嫂。”白希暮到了近前:“二哥身子好些个了?果真二嫂是有福气的人,她一来你马上就有好转了。” 白希云笑而不语。 “待会儿要敬茶了,二嫂和二哥还是先回去吧。” 敬茶? 她怎么将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 齐妙就看向了白希云。 好容易走到了此处,再让白希云走回去?况且她看老太君和她未来的婆婆对白希云这样不喜,她心里着实不爽的很。给这些人敬茶?免了吧。 “多谢三弟提醒。”齐妙笑道:“只是你二哥身子不爽利你也知道的,我又不放心旁人照料服侍,他恐怕也不喜人多的场合。三弟这正好要去老太君那吧?劳烦替我告个假,就说我安置好他了再来。” 她言语中对白希云不掩维护之意,难道他们昨晚已经…… 不可能,他清楚的知道白希云现在连站都站不稳,难道那档子事不用费体力吗?如此只能说明,齐妙是一个极为维护夫君的女子。 白希暮目光柔和的望着她,点头道:“既如此,我定然为二嫂代为传话,不过我看还是预备了轿子回去比较好些,二哥身子不好,若要运动走一段也就罢了。可不要累到了。往后身子略好一些,循序渐进的来便是。” 白希云很想拒绝。 齐妙却在白希云开口前笑道:“如此也好。” 美人展颜,顿时将白希暮的魂都看去了一半,只觉得空气中的花香怎么如此清爽好闻,殷勤的去唤人预备轿子。 不多时,就有粗壮的仆妇抬来一顶竹轿。 齐妙与白希暮一左一右扶着白希云起身。 距离近了,越发觉得她周身生香,那味道说不出是什么花香,却比胭脂铺子五十两一小瓶的花露还要好闻。 乘坐着仇人轻松叫来的竹轿,白希云闭目养神,面色宁静。 齐妙也不愿意言语,到底与白希暮又不熟悉,道了谢就送了客。 谁知将白希云安置在卧房,到了院子中依旧指使不动下人。按例,沁园中的婢子仆妇一个不少,可是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她吩咐也没人听得到。 白希云这会儿还渴着饿着…… 齐妙气到了床畔坐下,一面拉过他的手一面道:“我略通医术,这就给你瞧瞧吧。你也看到外头那些人什么样了,我使唤不动他们,也罚无可罚,原以为老太君说的是锦绣园,想不到咱们这里也这样了……恐怕大夫他们也不会给请,都将宝押在我这个‘福星’身上呢。”亏得她是个中医,要不这会儿还不抓瞎? 说话间,她玉指已经搭在他寸关尺上,白希云沉默望着她,却觉得有些讶异。 齐妙性情温和腼腆,精通女红刺绣,却是不大通文墨的,更别提医术。如今在他面前的小女子却是煞有介事的为他诊脉。且神色宁静,专业的不叫病者瞧出有任何不妥。 她还是她,却也不大一样了! 白希云思绪凌乱,一时间无法理解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不是回到了过去?那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齐妙这里诊过他的双手之后,又查看了他的眼皮和舌苔,又为他盖好了薄薄的纳纱锦被。 无奈的望着他叹道,“世子爷,你到底开罪了什么人啊?” 白希云回神,宁静的望着她。 齐妙也就不在绕弯子,“你身子积弱,五脏六腑皆有损害,可是却不是寻常的某种病灶,而是中毒。” “中毒?”白希云讶异的呢喃,这是他前生不知道的。 可是回想一下,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是中毒。只是不知是什么毒。”她又不是神医,而且这里又不能做血液检测,看脉象症状只知他脏器皆损,倒像是常年卧床积虚导致的衰竭。 古代的医术到了现代已经失传许多,许这个时代还有什么奇怪的毒,是她不知道名字的,能够麻痹人的神经系统让人行动懒怠思维疲倦,造成积弱的假象。 人的身体情况素来都是日积月累形成的,原本没病的人当做病人去吃药,多年下来可不就是白希云这个模样? 他到底得罪了谁了,要这么害他! 怜惜他的同时,一想到自己已经打上了这个人的标签,齐妙就觉得不能更忧伤了。 “没事。这事儿你也别对外去说。”白希云疲惫的靠着软枕,沙哑的道:“我自小就有这样毛病,极少出去,接触的人除了父亲世交的几家人,其余的并无多余接触,他们与我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又做什么要害我。” “你的意思是,这很有可能是自家人所为?”一想老太君和安陆侯夫人仇人似的嘴脸,齐妙觉得极有可能:“那大夫开的药,我看你还是先不要吃。回头我写方子来为你调理。” 白希云默许了。 反正他知道自己还有四年半的阳寿,不会现在就死的。而且谁又能确定一直给他瞧病的周大夫是不是靠得住? 思及此,白希云心下冷笑。很好,这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发现了与前生认知完全不同的转变了。这不是越来越有趣了吗? 齐妙去寻了一身浅粉交领素面妆花褙子,搭了鹅黄襦裙,长发随意挽起以玉簪固定,想了想,又从妆奁中挑出珍珠发箍戴上,淡雅又不失贵重,不会因装扮不合时宜而被人抓住把柄。 她没有得力的人。陪嫁的两个婢女未必靠得住,院子里原本的人又都听了吩咐消极怠工。 齐妙也不恼怒,就直接去了小厨房。 因白希云常年卧病,沁园为方便特意建了小厨房,从前下人们也不敢怠慢世子,是以厨房里的食材还都是新鲜进的。 齐妙决定为他预备一些蔬菜粥。 砂锅里放了些高汤和粳米饭,然后将鸡蛋搅成蛋花倒入,加入菠菜,黄瓜丝,胡萝卜丝,只放了很少的盐。 她的厨艺虽称不上十分好,却也差强人意,预备些寻常吃的倒也不难。只是这里的炉火需要人工的去加减柴火,这粥预备的还是略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最后不算失败。 端砂锅时候,她的手被烫了一片红,但是用凉水浸了浸,不多时就恢复如初了。 她有些迟疑。 她的血既然有愈合的能力,那么能不能医治白希云的病,解他的毒呢? 将蔬菜粥放在一旁晾着,她四处看看想做个实验。最后找到了一条活的鲤鱼。 将鱼捞了出来,以布垫着按在砧板上,用菜刀在它背上划了一刀寸许长的口子,将它用盆罩住免得乱跳蹦到地上,随后又洗净了刀,割破了手指。 两三滴血液低下,手指上的伤口便愈合了。 而鱼的伤口也不再流血,放置了约一炷香(十五分钟)时间,那道一寸长的伤口就消失了。 将缺氧的鱼放回缸里,齐妙决定再给自己一刀。 她将两滴血掺入了蔬菜粥。 虽不知道效用,可也不至于两滴血就将人吃死了吧?反正不治白希云也是个死。 这么一想,她淡定多了,回房服侍白希云吃粥。 他的胃口素来很差,但因是齐妙亲手预备的,他哪里忍心拒绝?入口之下,却觉蔬菜粥清淡又香纯,将他早就因苦药吃多了而麻木的味觉也调动起来,许久以来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吃。 他吃了一整碗粥。齐妙却不在喂他了:“不能一次吃的太多,反正这些都是你的,回头慢慢吃,待会儿我要去给公爹和婆婆敬茶,还要去见过老太君,你好生歇一会儿,以前的药我不敢给你用,回头想法子出去买些药材来,我亲自给你煎药。” 白希云疲惫的躺着,虽身体不舒服,可也不知是否肚子里有了底,身上动辄的酸痛和脏腑里的虚疲之感到底减弱许多,这会子精神了一些。 他决不能让她自己去面对那些人。 “你先别去。”拉过她的手,让她身子低一些:“我有话告诉你。” 北京治疗白癜风哪里医院效果最好北京哪家医院白癜风专科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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