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赏连载4

《为什么我们看好的美人儿都跟坏蛋走了》

《为什么我们看好的美人儿都跟坏蛋走了》

◎汤养宗

邻居少妇上个月跟一个野男人走了。谁也想不到

这优雅而细声细语的可人儿,会抛家

跟那个他们公认的坏蛋出走。大家不说夺

夺人所爱的夺,夺人心魄的夺。而是说偷和骗

力度上转了弯,被道德性地作了更改

昨天,这意外又发生在我们家。我如花似玉的表妹

一头秀发,爱读书,谈理想,喜欢凝眸黄昏

为死去的小鸟泪流满面。却给我留下了字条

说她再也管不住自己,说她就是愿意

为这个专会骗取少女欢心的骗子,浪迹天涯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看好的美人儿都跟坏蛋走了

我们这么好,好像反而会害她们

难道这么好的我们,还会比那些坏蛋差?

诗评:

诗评:

《情到恨时也成诗》

——读汤养宗的诗歌《为什么我们看好的美人儿都跟坏蛋走了》

沙漠朗月

读诗人汤养宗的诗歌《为什么我们看好的美人儿都跟坏蛋走了》,让我思考一个久久挥之不去的问题:为什么有的诗人创作力那么旺盛?

汤养宗年写了首诗,可谓文思泉涌,作品丰硕。这么一个不小的量的诗歌写作,除了诗人具有饱满的创作激情和高超的写作技巧作基础,更主要的是他能够在生活琐碎中敏锐地捕捉诗意并加工入诗。《为什么我们看好的美人儿都跟坏蛋走了》一诗在博客发表后,很多人的评论都着眼于这首诗本身,纠缠论证坏男人与美人儿间的那点事儿,诗人黄曙辉在博文下的评论:“哈哈!我看重的倒是这类题材入诗以及你的写法,感觉真的好新颖!”,倒是极其专注于诗歌本身的写作。

通读这首诗,体味诗人是为一种社会现象鸣不平,自然而然地在心底就发出了强烈而铿锵有力地质问:为什么我们看好的美人儿都跟坏蛋走了?这种激愤的而又有点酸味地质问在许多优秀的却又自命不凡的男人心底都曾有过,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即反映了好好男人对坏小子抱得美人归的嫉妒与愤愤不平。诗人在写法上,以一个发生在身边的事例入诗开局,“邻居少妇上个月跟一个野男人走了。谁也想不到/这优雅而细声细语的可人儿,会抛家/跟那个他们公认的坏蛋出走。”,加入了带有强烈个人情感色彩的评论,然后自说自话地进行鞭挞讨伐。

然而,事情远非如此简单。这种令所有好男人可恨而尴尬的事居然后来发生在诗人自己身上,“昨天,这意外又发生在我们家。我如花似玉的表妹/一头秀发,爱读书,谈理想,喜欢凝眸黄昏/为死去的小鸟泪流满面。却给我留下了字条/说她再也管不住自己,说她就是愿意/为这个专会骗取少女欢心的骗子,浪迹天涯”,这件大事儿将诗歌推向了高潮!诗人绝望而悲愤:“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看好的美人儿都跟坏蛋走了”。最后,诗人发出了看似震耳发聩实则软弱无力的吼声,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呻吟:“我们这么好,好像反而会害她们/难道这么好的我们,还会比那些坏蛋差?”!

附雷喑诗评:

青灯之下,对手的警觉

——汤养宗短诗《青灯》、《手》赏读

雷喑

一.醒着的光芒:青灯下,空气中多出的“异质”

《青灯》,仍承袭、延续着汤养宗先生以往不少此类诗作的灵魂指向与心脉流向——在与浊世形成一种柔性拒斥或对抗的同时,保持着芸芸众生之外的一份难得的“夫子独醒”,较以前某些诗作中“没完没了的恍惚”,显得如此坚定而倔强,自信而从容。

整首诗,似乎可以理解为两个部分。从开头至“他写下的那个诗句”为第一部分,其余为第二部分。

第一部分:

“青灯”,是与省略的“黄卷”二字构成传统语境中“孤寒、凄清的书生生活”的一个意象。亦与下文承接而来的诗句形成了自然而有机的同构:“走向竹林深处”等诗句隐喻、暗示出的“归隐”意味,以及象一头“猪”那样懒于哲学思辨,摈弃意义肤浅的形式上的追问——“月光明媚、天鹅升空”,过着一种自给自足、自得其乐而陶然于其间的为诗人提及过的“老动物还非”式的山林生活。

“他写下诗句:‘你们都在洗木炭/我是看你们忙碌的那个人’”。在诗人看来,“洗木炭”这一事象,是一种看似在“清洗”实则并未触及到事物“恶俗”之本质的普泛性精神行为,徒劳而荒唐,而“我”是“看你们忙碌的那个人”,则很好地归结了此前诗句的意义能指。

第二部分:

该部分的起始句——“时光反过来/看管他”,有着简练而丰富的言外意味。“他”并非完全彻底自由的,这种“被看管”着的存在状态,并非源自于一种外部的野蛮而生硬的统治意志,或干预机制,而只(能)是严酷无情却又公平公正的“时光老人”。在时光的漂洗与砥砺过程中,“他”这样一个不合时宜者,自然不可能完全逃离“千刀万剐”与“痛苦煎熬”的生存境遇、精神考验。但这种认定方向后的抉择,行为过程中所锤炼所淘洗出的弥足珍贵的品质,与过去“没完没了的恍惚”相较而言,确乎是一种“好”——

“空气终于多出异质,他成了世界的毒”。这极其精炼通俗而又张力无比的诗句,所隐喻、指涉着的思想者的秉性,多年以来“介入中的自守,对立中的自信”姿态,越来越清晰深刻地凸现于读者的阅读视野。

诚然,汤养宗先生的诗歌作品,也并非首首皆是心气通达、得心应手、自然如意的精品佳制,然而,我以为,诸如《青灯》等思接传统、意指当下,文风粗粝健睿,结构珠圆玉润的短诗,确乎称得上其一生诗典中的代表之作,领袖之作。

“以清冷的月色淘洗灵魂,更胜似千锤百炼”。或旅途,或驻足,或江湖,或山野,愿与汤养宗先生共勉。

二.余波重重:不仅仅是对“手”的警觉

《手》一诗,再次使我重新走进青年时代读过的茨威格《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那一节对于赌徒之手的经典的“工笔描写”。但汤养宗的这首短诗,却使我从写作技术的欣赏层面跃升至一个理性思考的形而上平台。

诗中,那一只(一只只,一双双)或数或弄或挖或剥或挑或撒的手,集中指代着生存场景下的各种行为及其行为中的企图,并在集中呈现出各式行为细节的同时,予以艺术地放大。促使并激发我们将阅读触角作进一步地延伸——“……这并不重要”,诗人在作出这一否定式的欲扬先抑之后,推出了一个“从十七岁纠缠到现在的问题”:“我从十七岁纠缠到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放弃指尖上/那小小的恶,要不要放弃一些莫名的依恋……”

这首诗的最后部分,“嗅一嗅红旗的味道,在地图上走来走去,给火星人拨电话”,诗句中的“红旗”、“地图”、“给火形人拔电话”等意象、事象所特有的选择中的庄重感、超现实感,与之前若干诗句中“指尖上那小小的恶”、“莫名的依恋”等明显有着“小或轻”质感的意象,构成了一次重大的疑问中的冲突。

事实上,更多的时候,人世间善与恶,卑劣与崇高,手上的微小与脚下的宏阔,现实与传奇,等等,是无法进行矛盾中的单一取舍的。我们真实又梦幻般地存活于混沌中。我们生存中的形而上意义的一部分,当是置身取舍与扬弃矛盾统一体中的揪扯,自我挣扎。由此可知,该首诗中,“手”是一种控制意志与被意志控制的双重意义符号,它面临或曰置身其间的,是生存场中两难选择的悖论。困惑中的代价在于,不是选择后的结果,而是选择过程本身所给与我们身心的犹疑、痛楚和折磨。

因而,最后的延伸性阅读的结果是,我们穿越“手”这一既整体又核心的意象(或事象)本身,进入到它背后的“意志系统”,或精神殿堂。这也是该首引发我敲下以上文字的最主要的因由。

《青灯》

青灯在哪里?青灯再一次提醒了我

一个人必须再往竹林深处走,脱鞋

享用心头的热与脚底的凉。或蒙头大睡

猪那样可以看轻,梦中流出口水

有月光的颜色,被评论,被天鹅吞食

他写下诗句:“你们都在洗木炭

我是看你们忙碌的那个人。”时光反过来

看管他,他该千刀万剐,还逐渐开始

像什么,越活越丑,一块丑木?

作为鸟虫的朋友,他已多年没洗澡

谁又是洗干净的?类似于煎熬过的药渣

相对没完没了的恍惚,这有点好

空气终于多出异质,他成了世界的毒

《手》

第一次对手的警觉来自茨威格《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

来自年轻赌徒赌桌上那一双的观察

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这双手随时会在任何数字里

弄出声响,他左手能做的事,挖香,剥月光的壳

右手也能做,鸡蛋里挑骨头,给祖国撒迷魂药

一个女人嘉许某双手可做什么时,这并不重要

我从十七岁纠缠到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放弃指尖上

那小小的恶,要不要放弃一些莫名的依恋

比如嗅一嗅红旗的味道,在地图上走来走去,给火星人拨电话

附:直面汤养宗的九个瞬间(评论)

作者:俞昌雄

汤养宗,福建霞浦人,生于上世纪50年代,写诗多年,著有《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的白》、《尤物》、《寄往天堂的十一封家书》等,曾获年度“中国诗歌奖”、年度“人民文学奖”、诗选刊年度“中国最佳诗歌奖”。

自年第一次读到汤养宗的诗歌开始,我就相信世间万物都是有呼吸的,大到一整座家乡,连同它那天空中翻卷的云朵;小到某个夜里偷偷长出来的新指甲,以及手心里紧捏着的一把即将融化的盐。很多诗人不这么看,他们把可窥见的事物揉进文字里,反复折来折去,让它们出现褶皱或裂痕,而后顺手丢弃。这看上去像一场游戏,诗人们在文字里开开心心地玩了一回,结局总是惨淡的,事物回到了它们原来的地方,而诗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汤养宗却是特立独行的一个,从《水上吉普赛》到《黑得无比的白》到《尤物》再到《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我由此看到了一个站在时间里说话的人,他有多重身影,面对自己时更是,他的呼吸一次次被取走,而我们又能从其他事物中听到回声。

汤养宗曾在《诗歌写字条》中所言“这一刻我一定在你们的时间以外,我也不在自己的时间中,而更像是时间中另外的一个谁,闯进我的大脑逼迫着我这样去做,它也是谁的一种经历吗”?表面上,这是质疑,实际上它却是一种确认。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到进入二十一世纪,汤养宗的诗歌创作一直秉持着这样一种精神信条,他确信自己不单单代表着个体,与此同时,他还是某些群体、某些物种的特殊依附,并通过诗歌以此获得了超能力,而那正是文字与精神双向共存的力量。

一个人的宴席

我不知道汤养宗是否承认这样一个观点:人是没有形状的,放在什么样的容器里,那个人便长成什么样。诗歌也是,它有呼吸,有脾气,有闪光后的折皱,甚至还有隐而不见的伤疤。汤养宗把诗歌看成人,并极力怂恿那个人取走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代替自己行走世上。这是我认识汤养宗20年后才看到的一种秘密,而不是发现。因为直觉告诉我,发现的背后往往藏着争端,而看到则意味着真实和在场。

世界是喧嚣的,那其中的闹可以被分割,而后逐一被人取走,有些人用它填补内心早已安放好的平静,而有些人则以此证明自己曾活在民众当中。汤养宗却是个例外,他长有多副面孔,因此可以一个人大摆宴席。从我个人的角度看,“宴席”在汤养宗那儿不是欢腾的聚会场所,而是一个巨大的道具,它的出场不是为了把酒言欢,而是为了证明谁是英雄,谁是败客。我想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这样举杯,庆祝自己在众人当中所拥有的地位。

当我第一眼读到“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这样的句子时,我和许多人一样,担心自恋背后可能出现的丢失,譬如这个人的视觉或气味,那将导致他在某个程度上的怯场。而实际情况是,这个人早已胸有成竹,他看到的电梯不是电梯,他看到的谁也不是谁,他看到的仍是躲在背后的自己。这是一个隐形的人,或者说这还是一个可以把自己看穿的人。他从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跨过,而后还能完整地回来。魔术师称这是一种职业技术,而在汤养宗看来,这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外出,它带走了汤养宗活在世上的肉身,而留给汤养宗的是真正闪现的灵魂。

很多人都认为灵魂是可以触摸的,我也是。唯一不同的是,我只触摸那些有气度的灵魂,并接受他的安抚。汤养宗说“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这正是我要的气度。它在一个人的身体里慢慢成长,直到有一天破了壳,这个人才真正走出作为人的群体。于是,他才能看到“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我和汤养宗都无从证明那些“星光”是否就是“鸡毛”,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星光不重要,鸡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哪里”?这是一个疑问,汤养宗给出了答案:“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上坐下/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王”是地位权势的代名词,而在汤养宗这里,“王”仅仅是呼之即来的一介子民,王在顷刻间拥有了自己的悲伤。很多人读到这儿会把“王”当成一种符号,它可以被搬弄,也可以被拆解,汤养宗是个聪明人,他仅仅做了一件事,他不费力气就把“王”从高处放了下来,并在极短的瞬间就“让”出了一杯酒。说到这儿,我得确认一种事实,那就是汤养宗是一个拥有自己帝国的人,虽然无群无党,但他依然庞大,他的千军万马就行走在那多出来的第十一只指头中间。那是怎样的一根指头只有汤养宗知道,它不会轻易外露,更不会轻易敲打。再说那杯被让出的酒,这可不是一杯随随便便就能喝下的“酒”。谁都想“喝”,但谁都害怕它所具有的“份量”。汤养宗的“让”在别人看来仍会是一种气度,但我以为这已是一种境界:不是回避,不是施舍,而是拥有后的退出。

末了,也说说我给出的答案:“你在哪里”?这是诗歌中必然存在的一个疑问,很多人希望自己像汤养宗那样位居高处,很多人却被迫萎身于低处;很多人希望像汤养宗那样把自己带入词语里头,很多人却被词语抛弃,露宿外头,尤其是面对一场宴席,宴席前你在哪里?宴席后你又在哪里?这是值得每一个诗人认真思考的问题。当然,我也想补充说明一点,我给出的不是完整意义上的答案,因为我的所谓的“答案”仍然是一个问题,它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而是属于大家的。

附:汤养宗《一个人大摆宴席》

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

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

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

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

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

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

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上坐下

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8-18

与幽灵的秘密交往

约翰·卡尼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拍过一部名叫《幽灵门》的电影。新闻发布会上,有媒体记者问导演“你相信幽灵呢,还是更相信那因死亡而留下来的记忆”?约翰·卡尼回答得很有意思。他说“我只相信我见过的那些人,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我的身体里始终将留有他们的味道”。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我仍然钟情于那样的味道。相对于现在已经离开我们的那些人而言,这种味道不仅仅代表着一个经历的过程,它还意味着种族、地域文化、人与人间交往的生命背景等诸多事件所保存下来的气息,它是不被抹除也永不消失的。汤养宗在《一个挑鱼苗的人也挑着一担幽灵》这首作品里,愈发清晰地证明了这一点。

没有谁愿意接近死亡,即便是那个已经被确认即将走向死亡的人。死亡意味着停止,在任何语境里,它都是黑色的,暗淡的。但在汤养宗那儿,死亡长着另一副面孔:它是经过收获后而落地的种子,它将有自己的藤蔓,有亲情的枝条,还将有着来自成长过程中的秘诀。这是肉眼所无法预见的,但汤养宗看到了,他看到了鱼苗的同时也看到了那还活着的被称为“幽灵”的人。我个人认为:鬼这种东西应该是死的,而幽灵则是活的。鬼和幽灵最大的区别不是他们消失后的状态,而是他们得以重现的途径。汤养宗的“心事”正是来源于这样的一条途径,在我看来,这条黑暗的道路几乎跨越了古老的海域和现代文明的城市,而身处其中的人,他唯一能够点亮的便是左肩上的“火”。

汤养宗在海边长大,在他的生命进程中,“鱼”几乎是他身体存在的另一种形式。这一点从他的日常生活以及他曾经创作的大量的关于海洋的诗歌,都足以证明他的生命里充溢着水性。水有多种状态,即便此刻干涸,在另一时间,总有人将从其他的物件或人影里看到它的重生。这也是汤养宗骨子里所具有的不被颠覆的东西。说到这儿,我不得不重新审阅汤养宗所具有的谨慎,“那个挑鱼苗的人也挑着一担幽灵。他的左肩点有火/右肩刮着冷风。”这不是视觉的全部,但已指示了全部。汤养宗所呈现的是一个个体,但这个个体的背后却隐藏着一大群的人,“他肩挑的东西也叫种子/这叫法令人心事摇晃。这些/有尾巴有鳍刺的小家伙,都来自我的老家/它们有名字,有部分属于祖上的先人”想来,汤养宗不是一个善于回忆的人,但他却是一个有着超强知觉并能把那种知觉叫醒的人。当我读到这儿时,我无法回避那粒“种子”,如果不是因为谨慎,汤养宗很容易就让这粒种子滑落,我也很容易就简单地赞美这在文字里凸显的精妙的比喻,可正是这样的一粒“种子”在那一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想而知,当时,汤养宗把这个意象带入笔端时,他身体当中所有的力量应该都涌到了字里行间,甚至眼眶里还蓄着泪水)。这两三行诗句从容、安定,但力透纸背,如果错过了它,也就错过了诗人潜藏心中的那份巨大的爱!而正是这样的爱使得汤养宗获得了与幽灵秘密交往的能力,他是在场的,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定——甚至可以这么说,是汤养宗让那躲在鱼苗背后的一大群人重新活了过来。随后,这份爱也得到了确认:“我在城里做事多年,能辨别的星星已越来越少/但我认得它们。”

我不想像别人那样去怀疑一个在文明城市里被世俗生活所蒙蔽的人,他能具有怎样的眼力,我更不想从汤养宗那满满的鱼苗里推出一个能让我得意靠近的人。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一个旁观者,而汤养宗不是。他是一个能够代替幽灵说话的人,他是隐藏在文字背后的见证者。“绕着这担鱼苗/赞美它们人所不知的面孔”我个人极其喜欢这样的言说方式,不张扬,但能真真切切地揪住你的心;不夸大,但能引领人们进入那已经进入沉睡中的历史。尤其是面对这些时,汤养宗所具有的姿态:“实际是要蹲下来多呆上时间”。“蹲”这个动词来得太好了,这种敬意是伴随着动作而产生的,是自觉的,也是悄然无声的。至于呆上“多少时间”,我们无从得知,但它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贴近的唯一方式。我想,汤养宗必须得承认这一点。

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我想能让一首诗歌发出声音的诗人应该很少,但汤养宗却能轻易地做到这一点。在他许许多多的作品中,我们都能听到文字发出的声音,有时候我们只是听见,有时候我们会因此停了下来。当我读到“它们有的被我摸到,我喊声大伯/没有谁注意到这当中的秘密交往”这最后两句时,我的脚尖都已发麻。我知道,汤养宗隔着千里之外,用一声“大伯”把许许多多的人都带进了那介于人与幽灵之间的秘密交往。不要在意我们将要去往何方,也不要担心我们会否迷路。我的阅读经验告诉我,那不是简单的一个悬念,它始终留在汤养宗的手中;我们不要掰开那十来根手指,只要看着就行,因为那也是构成幸福或快乐的必要条件。

现在回头说说这在诗里早就被蒙上面纱的“死亡”。其实,死亡在这里并不意味着结束,恰恰相反,汤养宗用短短的十行文字揭示了一种新的开始,也由此让我们看到了仍处于前进中的历史。应该这么说,这首诗歌的核心就在那些鱼苗背后的命运,那是更大的一副图景,汤养宗不想展开,但我们却懂得了它们应该具有的方向。

所以,汤养宗应该为此感到庆幸:毕竟,活着的鱼苗和死去的先人当中也存在另一种秘密的交往。我想说的是,各位读者看客,请你们保持安静!千万千万不要去惊扰它们!

附:汤养宗《一个挑鱼苗的人也挑着一担幽灵》

那个挑鱼苗的人也挑着一担幽灵。他的左肩点有火

右肩刮着冷风。他肩挑的东西也叫种子

这叫法令人心事摇晃。这些

有尾巴有鳍刺的小家伙,都来自我的老家

它们有名字,有部分属于祖上的先人

我在城里做事多年,能辨别的星星已越来越少

但我认得它们。绕着这担鱼苗

赞美它们人所不知的面孔,实际是要蹲下来多呆上时间

它们有的被我摸到,我喊声大伯

没有谁注意到这当中的秘密交往

土的另一种存在方式

年3月28日,对于成千上万的民众而言,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没有意外,没有惊奇,甚至不会有时间流淌的痕迹。但对于生活在闽东某个县城的诗人汤养宗而言,这是一个可以把诗歌植入大地的日子。在祖国辽阔的版图上,每一个人都依附着属于自己的那片热土,他们耕耘,休憩,顺从于天命。大地有自己的秩序和警示,但它宽容,允许弱小的生命藏着伤痛,也允许那在贫瘠的土地上偶尔滑落的种子长成苍天大树。汤养宗深知这一点,在偏僻的城镇,在那甚至可以被忽略的地域里,他尽量保持安静,像被神偷偷点拨过的人,他看到了土的另一种存在方式。

“土”在传统命学里被视为“养身之地”,在高僧眼中,它是“寄居之所”,而从易经八卦的角度考证的话,“土”也不是简单的沙泥混合物,它位处五行中央,意味着融合,而后孕育并指向新生。万物离不开“土”,人也是。当汤养宗写下《人有其土》这首短诗时,“土”已不仅仅是土壤的一个部分,它被放大,不再是颗粒,不再是孤单的一块,而是强大生命力所必须具备的一种支撑!在多次阅读这首作品后,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这样的一种生命力,它悄无声息,骨子里却千军涌动;它可在瞬间膨胀,亦能在顷刻复原,正是这种收缩自如的能量使得汤养宗最终把井底的“青蛙”养成了“大王”。

其实,上面的这种表达对读者会产生误导,很容易让读者觉得那只“青蛙”是身外之物。出于对文本的尊重,保持它所具有的客观性和真实性,我才说是汤养宗把井底的“青蛙”养成了“大王”。实际情况是,汤养宗就是那只“青蛙”,这是汤养宗的一种隐身表达。从小到大,我都始终坚信汤养宗是一个有着超高语言技巧的诗人,尤为关键的是,进入新世纪以来,他的技巧已不在语言当中,而是悬于词汇之上。他所使用的词汇简单,通俗,他所描摩的场景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探,但他所创造的语境却空阔而复杂,读者看客千万不要忽略在他文本里所呈现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卑微的物件,因为在它们背后往往藏着大世界,哪怕那是一只常年累月蜗居于井底的“青蛙”。

说到“青蛙”很多人自然而然就会提到“眼界”,那么身处井口大的天地里的汤养宗又具有怎样的眼界呢?“人有其土,浙江,江西,安徽,湖南,广东,江山如画/更远更高的,青藏,云南,西藏,空气稀薄,天阔云淡/北为水,南为火。我之东,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咋一看,是很普通的场景铺设,似乎只是一次简单的对土地幅员有关的地理概念的展示(由于后一句“我之东,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使得这个场景活了。可以说,“太平洋”这个意象的引入简直是神来之笔),这里面有广度,有高度,还有着与之对应的深度,可以说这是一个全立体的空间。汤养宗具有怎样的眼界由此可见一斑。这种大智若愚的招式通常情况下容易被人忽视,也就使得很多读者看不到其暗藏的内力和功法。而就我个人而言,汤养宗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事先就悬挂好了叙述背景,把自己所在的城镇(井口大的那片天地)从辽阔的大地上提了出来,而作为一只栖身此间的“青蛙”,他又有怎样的作为呢?

“祖国是他们的,我心甘情愿。/只收藏小邮票。和田螺说话。转眼间把井底青蛙养成了大王。”说实在的,当我读到这两行时,我很想喊出“先知”二字。扎伊尔·贝罗德说“智者不露世”。想来汤养宗就是这样的一位智者。这里不得不再次提到汤养宗的气度,毫无保留地说,他的“让”是无处不在的,这体现了他的谦恭,也促使他拥有了心存万象的胸襟。别看这短短的两行,这里头藏着不可言喻的情感,有无奈、有宽容、有自信、有喜悦;再往深处看,这里头还有小小的悲愤和巨大的富足。可以说“祖国”、“邮票”、“田螺”、“青蛙”、“大王”这几个意象各具份量,从技法上说,表面上它们不分大小和轻重,但背地里却相互链接,譬如“祖国”与“邮票”;“青蛙”与“大王”,它们之间有反差,亦有着不被分割的强烈依赖。当然,在表述时,汤养宗呈现了空间上的布局,而隐匿了时间上的跨度。汤养宗的作为不是通过“收藏”、“说话”及“养”这三个动词来完成的,确切地说,他不想展示细节,只想告知读者“那在井里的青蛙终究被养成了大王”。那只“青蛙”是他,那个“大王”也是他,可以这么说,汤养宗在井口大的天地里完成了与梦想或生命直接对应的历史蜕变。这是他所拥有的骄傲,也是一方土地给予他卓绝生命力的象征。当然,汤养宗也为此付出了很多,即便他仅仅是“倒吸着一口气,暗暗使劲”,可这其间又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伤与痛,只有他自己知道。汤养宗的期求很简单,“为的是让我的小名,长满白发”。我想,会有很多人读不懂这一句,其实,如果把它放到文本的大背景里,意思就相对明朗了:一方土地养一方人,作为生命个体的汤养宗,他只希望自己被人记住,人们可以一遍遍地喊他,直到老、到死、到无穷尽。换句话说,这是一种等待确认的意识,而现实情况是,它已完成。

有一种猜测我久久不愿说出,是关于《人有其土》创作初衷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汤养宗在写《人有其土》时应该暗藏了作为诗人的他所不愿提及的源于地域的尴尬境地,这应该是创作的原始背景和写作动机。在全国众多省份,生长着各式各样的诗人,而汤养宗所处的那片土地过于边缘、过于渺小,容易被人遗忘。但在具体的文本里,汤养宗却告诉我们一个真切的事实,那就是“井底的青蛙已被养成了大王”,这是何等的气象!事实也是如此,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到今天,汤养宗凭借众多优秀的诗歌文本而在中国诗坛获得了应有的地位,“中国诗人奖”、“诗选刊年度诗人奖”、“人民文学诗歌奖”、“新世纪最受欢迎诗人奖”等诗歌奖项无不证明了他是一个值得人们敬仰的优秀诗人,而他脚下的那片土地也由此获得了另一种存在的方式。

当然,汤养宗所具有的“痛”也是不容忽视的。他说“这多像是穷途末路!令人尖叫/

现在还爱上了膝关炎,用慢慢的痛打发着漫无经心的慢”。我以为,汤养宗是要走很远很远的路的,哪怕只是在诗歌创作这条路上——膝关炎又算得了什么?!他早就习惯于坚持,那个被打发中的“慢”正好说明了这一点。为此,让我们静心等待吧!至少我个人深信一点,那就是在那片井口大的天地里,汤养宗一直痛并快乐着!

附:汤养宗《人有其土》

人有其土,浙江,江西,安徽,湖南,广东,江山如画

更远更高的,青藏,云南,西藏,空气稀薄,天阔云淡

北为水,南为火。我之东,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祖国是他们的,我心甘情愿。

只收藏小邮票。和田螺说话。转眼间把井底青蛙养成了大王。

在故乡,我常倒吸着一口气,暗暗使劲

为的是让我的小名,长满白发

这多像是穷途末路!令人尖叫

现在还爱上了膝关炎,用慢慢的痛打发着漫无经心的慢

偷窥中的交接仪式

我想,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应该爱女人的,爱她们的身体,还要爱着她们身体所能埋藏的一切。女人的被爱是一种幸福,但在爱到来之前,女人所经历的忧伤往往要比男人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作为男性诗人,汤养宗写过许许多多关于女性的诗歌,女性在他眼里,早已不是一副具有隐蔽器官的身体,也不单纯是永远被迷恋的对象,他热爱那样的线条,热爱线条背后时刻涌动着的美的放生。我曾私底下对汤养宗说“你是一个充满偷窥欲望的诗人”。他不否认。在他看来,“偷窥”是一个伴随男人一生的动词,唯一不同的是,大多数男人只想看到女人们的身体,他却不同,他要透过词汇摸到她们身体里所有细胞的每一次颤动。

从年阅读汤养宗到现在,至今我仍然无法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汇用以描述他骨子里所具有的这种激情。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汤养宗是一个靠指尖发力的诗人,他的触摸不会留下痕迹,细心的人仍能看见他在那里保存的某种仪式,譬如《拉大提琴的女人》。

这首写于年春天的作品,按常理应该被阅读过无数遍,对汤养宗而言它是陈旧的,但对于我们,它从未衰老,它有着属于自己的永不停歇的气息以及不被覆盖的美的光芒。我如此地加以赞赏,不等于说它是汤养宗最好的一首关于女性的诗歌,而是因为这首《拉大提琴的女人》让我看到了几乎等同于艺术的来自女性的美。

我不想和太多的人探讨那个拉大提琴的女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甚至,我也从未想过要挖掘那个女人背后的故事。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缺少答案的话题。多少年来,我仍着迷于那在琴声和胸脯间流淌着的忧伤,还有那忧伤背后欲伸又止的手指。而作为作者,汤养宗是坦荡的,他有自己的猜想和瞬间的羞怯,但他又是清醒的,他在字里行间保留了作为男性应有的尊重和体贴,那是超越身体的一种仪式,因为他遇到了真正的美。

“她饱满的琴身和胸脯在同一刻令我着迷/毫无疑问,那两个地方这时都在呜咽和哭泣”。这是《拉大提琴的女人》的首句,我不否认借用通感技法能收到绝妙效果,可我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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